何以为安
贝石 行政综合部 廖元宏

        莫县机场的树是焦褐色,云也是焦褐色。托运履带上最后一个行李箱被拿走时,我开始幻想跑道尽头没准还有一辆托运小车,而我的行李箱就在上面。行李箱最终还是与我走散了。我到宿舍时两手空空,同来的室友已换洗好躺下,我没有干净衣服,只能反复刷着离线的手机,心情和身上一样酸臭。想来那是我出海后最不安的时刻。
       临走的前一晚,前辈问我,你知道出去以后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吗?我说是挣钱,他说不对,挣钱只能排第二。我们到营地的第一天就收到了全套劳保,第二天被安排参加安全培训,安全命题在这被看得很重,运动得安全,穿戴得安全,食宿得安全,甚至和印尼人相处也要安全。我心想前辈说得真对,外出第一永远是安全,可人易安,心却难安,偏偏背井离乡最叫人不安。
       离乡人可食而安之,管他怎样先填饱肚子。在营地谈论饮食不知需要几斤乐观,可我来这之后确实迷上了一些以前并不爱吃的东西,比如鱼和鸡爪。懒狗吃肉是最不爱吐骨头的,而食堂的虎皮鸡爪和无骨鱼吃着却毫不费劲,我当然知道世上普遍存在虎皮鸡爪、无骨鱼,但当它们以一种常态出现在条件有限的营地时,意义显然就不同了。苏轼被贬惠州时作了首《惠州一绝》,“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”,他身在南蛮却仍处之泰然,乐观地发现惠州竟有大吃荔枝的好处,如此看来我也是诗人了,诗名就叫‘南岛一绝’。
       离乡人亦可寝而安之,还不行就睡一觉好了。同大部分浅眠者一样,我喜欢听雨声入睡,要说睡板房有什么好处?眼下正值印尼雨季,岛上降雨充沛,有幸领略过几场夜雨,掉在铁皮屋顶便有了粗犷白噪音。雨水毫无预兆地落下,替我按住半夜打鸣的室友和唱歌的蛤蟆,直至清晨,雨天总是惬意的,雨夜更是如此。常梦到某一天回去以后,我在老巷拐角结识一顶老旧铁皮房,它总说相见恨晚,于是一到雨天我就撑伞住进去,天晴了才出来。
       大海也能给人安全感。印象中的海沉稳辽阔,营地虽说临岛而建,倚山靠海,可它太大了,大到我看不见海,离这最近的海是什么颜色?余华说,小时候家乡的海是黄色的,课本上却讲大海是蓝色,那天游泳的时候,他突然想不停地游,一直游到海水变蓝。还在桐乡学习时,等待签证就是我的黄海,心想等出去了海就变蓝了。可如今真正置身海外,那条蓝色界线不觉间又离我遥远,我才知人的经历和成长亦是一趟追逐蓝海的旅途。
       几个小时后,掉队的行李箱已经放在入口处等人认领,我看见地上的影子连走带跑,像一个下班很久的家长刚想起接小孩放学。行李箱被太阳晒得发烫,面上盖着一层灰尘,滚轮还沾着泥水,它好像偷偷溜走,绕岛逛了一圈,先我一步融入印尼。
       原来完整才最让人安心,取回行李箱的我瞬间涌上困意,那只满载的小船终于和我一起靠岸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