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中南方的机场仿佛都是这样:水果丛列,人声轰轰。有人端着盒饭,有孩子在争夺地上的汽车玩具。沿海城市的男人脖子上挂着粗重的金链条,伸出腿露出各色的人字拖鞋,不停地打电话。
夜里十点钟,昆明机场也还是这样。
傍晚时候下雨,本是乌青的天一下子成了灰白翻腾的云团,雨下一阵,又隐隐泛出了夕辉的金黄。我趴在出租车窗上略看了这城市,未曾意识到我正共他一起。街边吃了饭,拾捡到商贩掉落的一颗莲蓬,我是没有见过的。
我是从丽江旅游回来,坐了一日大巴,穿过一截横断山区,山路上穿过云。不为到昆明来,不为前来探寻一个人的踪迹,踏他闪过的身影。同行唯一的朋友不再与我同路,各自买了机票,她的却是张假票,只好被耽搁一晚。
在丽江古城小院落里,木制小桥,卵石砌池,几尾鱼。每日在树枯而成的桌上喝主人家提供的,许是搀杂了多种杂质的劣质普洱。也喝云南的廉价咖啡。同行者在阳光晴好的时候,借来吉他弹唱几首。我病得孱弱,每下地行走三两小时,必又上床睡一回。
商贩冗冗,沿途叫卖,俗气到底的旅行城市。我拖着病身来回闲看的时候,总想到徐志摩的句子:有市谣围抱。固然自己成了一个人,但周围的温热气息可辨可闻,像披着一条大毯。不过这城里一直在下雨,毯子潮了些。
我登上飞机。坐在飞机尾部,左右各有一个男人。左侧男人不断翻看一本爱情小说,瞥到字句平白浅显。右侧男人读报纸。我觉得头微微有些眩晕,有些恶心,这是每天必有几次的反应。便坐下来,脱了外套盖在肩上试图睡去。
人在将睡非梦的时刻,总是会出现许多幻象。这是我入睡的经验。躺在床上,闭起眼睛,酝酿睡意,脑中总还是会思索许多事,或是回想许多情境。随着逐步进入睡眠,这些客观实在的思维变得越来越不真实,仿佛一个越说越离谱的故事。若睡去,就成了梦;若突然被打扰,才会恍然觉得刚才脑中的一切是何等的夸张。
我便是不断地看到下雪了,我在雪地里奔跑,看见一个人背向我在打高尔夫球。我们之间隔着一网铁栅栏。我看见她的背影,知道是她,心里百般欢喜。然而我要去赶飞机,只是跑回来取我要带走的东西。我掐算着时间,希望自己再快些,好余下时间来同她说一两句话。
她转过脸来看到我。我注视着她手中的球杆,把球从积雪里打飞出去,同时翻起了绿绿灰灰的草皮。她看到我,指指边上的小木桌,走过去坐下。我说了些什么,她笑着同他人交谈,一只手搭在我背上,是渗入骨的温热。
我被巨大的发动机声叫醒,正是起飞的时刻。左边的男人仍旧读他的小说,右边的已沉沉睡去。空调里干燥的冷风缓缓吹在我的脸上,我觉得皮肤干燥极了,张开嘴巴时仿佛被胶水拉扯着面颊。
这才想到,我梦到了这个人。也才想到,我和她本在同一个城市,而我先走了。在昆明的几个小时,无论静坐在出租车里,还是行走在街道上,我的眼光扫过每一辆车,每一个行人。穿过斑马线,故意停顿在那里,以为你的车就迎我而俟。哪怕你只是看到我的侧影,知晓我的到来,也是好的。
仅仅会暗自怨叹,却还是甩身离开。或许不是甩身,因为你丝毫看不到我的踌然。我只是甩了自己的飒勇,继续做平凡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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