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太漫长。
平寂如鉴的记忆湖水,最易在夜的激荡里卷起波澜。斜倚窗棂,静静听着呼啸在桐城的晚风,裹挟着来自四面八方大城市昼夜不散的生息,声声如咽,仿佛在向你倾诉三千万蒸民不止于此子的须臾悲欢。楼外时景,永远是那么幽寂。窗外,静谧幽寂的街下穿梭过一道不知名的河水,在繁华与陈旧间划开了一道分明的楚河汉界——此岸月华连昼色,彼岸灯影杂星光。
在这夜的喧声与寂寥间,在此岸的月华与幽影间,我独在小居,品啜这茕然。若是佐得一味酸腐陈词,再和上一首悠然旧曲,所得浮光掠影,恰似故去的微尘点点,如醇香佳酿,勾人回味。子建云,翘思慕远人,愿欲托遗音,形影忽不见,翩翩伤我心。旧日喜乐,栩栩如昨,连舆接席,游处觞酌,丝竹之盛,历历在耳,然彼徂东山,慆慆不归,关山难越,鸿锦难托,唯偶寄片言于微信,未足缅其思怀也。
动如参商的故人,远隔山海的故友,都在倏思之间绵亘心头——这便是夜的魔力了。换作昼时,纵有千般思怀,也因皦皦生气而难以陈明;夜却不同。古人云,春生秋杀,阳开阴闭,黑是庇护的色彩,夜便是庇护我们心门的锁闩。锁闩之外是形我的蛮荒,野性、生机、充满探索的欲望;锁闩之内是真我的归土,错综、保守、埋藏了许多秘密。无尽而易逝的蛮荒,有穷却永恒的归土,构成了锁闩内外的调谐。习惯于白昼在蛮荒探索的你,或许只有在风雨如晦的夜,才有机会推开厚重的门闩,掘开黑白的瘗土,抚触经年的创痕。
阒寂长夜,听不见冷雨,嗅不到陈芳,目不及疏星朗月,把不得杯盏觥筹。忙碌的生活,让每一寸肌肤都变得麻木不仁;偶有一丝松惬,便仿佛为了迎合这难能的浮闲,贪婪地吸吮着日的华光,沐浴在月的余晖。这躯体的放空,倒是令思绪变得愈发充实了,于是所感所念,画影成形,行走在了纸笔间,卷起了夜的波澜。正所谓“夜来清梦好,应是发南枝”,愿堆砌着南朝北国秦砖汉瓦的瑶梦,便由此生发开来,送入我怀,是枕边的星月,是眼前的山河,是宇宙浩瀚无穷。
这静夜太寻常。太寻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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