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当停电的夜里,蜡烛点亮的时候,如蚕豆般大小的火苗把无数的黑暗撕开了一道口,照亮了屋里一方小小角落。做饭时将他移到灶台、八仙桌,睡觉了就移到卧室。在这蜡烛照亮的空间里,世界瞬间变得安静下来。望着屋外无边的黑暗,这盏蜡烛俨然成了世界的中心。还有些家电是不吃电的,比如缝纫机是用脚踏驱动的,还有父亲的自行车,没过几个月他都会很宝贵地在链条里上一边机油。家里还有一只闹钟,要每天晚上上好发条,才能保证第二天闹醒我去上学。我从小手脚闲不住,对这些机械装置充满好奇。个子才和自行车一般高就已经学会把脚斜插在三脚架里骑车。那个闹钟最可怜,经常被我拆开来,结果装不回去,为此,我挨了不少揍。
孩童时代,野外是孩子们的天然游乐园,掏蜜蜂、捉田鸡、钓鳝鱼。直到有一天挑泥攒来的钱买了一台收音机,才开始收住了我的野性,为我打开了一片新的世界。
收音机来我家之后,每天放学后,我不再趴在地上玩弹子球、翻洋片,而是摆弄起收音机。通过这小小的匣子,让我知道,在看不见的无线电波里藏着乡村野趣里所没有的东西。而正是这些东西让我的世界不再局限于写作业、捉羊草、放鸭子。我在干活烧晚饭时,一边往灶里添柴火,一边抱着收音机听广播。夜晚躺在床上,还把收音机抱在枕边听一会。有时电池快没了,声音轻了,但舍不得买新电池,我就把收音机贴在耳朵上听,直到用尽最后一丝电力。
我生活着的村庄是平原,一马平川,无线电信号畅行无阻。朝北能收到上海、苏州的信号,可以听上海滑稽戏、苏州评弹。朝南能收到杭州、绍兴的信号,可听到杭州戏文和绍兴越剧。
小学毕业时,通过这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,我已经听完了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、《红楼梦》等文学名著,也听完了《三侠五义》、《封神榜》、《隋唐演义》等章回小说。那时候看电影是难得的体验,但那时我对简爱、佐罗、大篷车、还有叶塞尼亚等经典电影却早已耳熟能详。广播里常常会播放电影录音剪辑,每晚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的小喇叭是我每天都要听得。
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,物资相对匮乏,更别提文化生活了。可是正是有了这台小小的收音机,让我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取到关于文学、戏曲等各方面的精神滋养。尽管农村的偏僻、家庭的贫穷、劳作的辛苦、生活的单调,将我束缚在小乡村里。有一次隔壁建方家上海亲戚来做客的时候,让我看见乡下和城市的巨大差异。可是每当无线电信号从收音机里播放出来的时候,像一道光,让我能够打破这些无形的禁锢。在这急促的空间中,依旧拥有丰盛的精神食粮和自由飞翔的思绪,仍然有梦想可以重新构建起对生活的自信和对未来的期许。
后来当我慢慢长大,离开家乡求学、工作,许多年以后再次回忆家乡往事,我才明白,原来贫穷与艰苦是我拥有坚强与勤奋的生命力。而无论我走到哪里,身边都有一台小小的收音机陪伴。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,拧开收音机,总会听到一个遥远而清晰的声音,像是从童年的乡村传来。路走得远了,请不要忘记出发时的本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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